【桃李天下】陈启锋:做一辈子的“解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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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时许,福建宁德,94届医学校友陈启锋缓缓走出实验室。滨海小城此刻万家灯火已熄,路灯显得格外的明亮。如往常一般,他于夜色中踽踽独行,踏上回家的归途。次日八点不到,科室其他医生陆续抵达医院,陈启锋却早已坐在电脑桌前,一袭白大褂,敞开的保温杯冒着热气,蒸腾的还有他的科研梦。


初生牛犊

1989年9月,16岁的陈启锋匆匆抵达江西医学院时,学校已开学近一月。“当时人在外头,通知书邮寄到家里去了,耽误了一些上课时间。”实际上,医学并非陈启锋的初愿,他自小对数学最感兴趣,“高考最初报的所有志愿都是数学系。”阴差阳错下,陈启锋最终与口腔医学结缘。

在此之前,陈启锋与医学唯一的联系,是父亲。父亲最早曾是卫生院医生,陈启锋小时耳濡目染,背了一些中医知识。但对于口腔医学,他从未有任何概念。

大学初期,陈启锋曾想转系至临床医学,却并未成功。尽管略有无奈,但静心留下后,他对口腔外科的兴趣反倒愈发浓厚。1994年毕业之际,因家庭原因,陈启锋返回宁德寻找工作。

彼时的宁德市医院口腔科,正急需填补口腔正畸技术的空白。大学期间,陈启锋对正畸学科接触相对较少。但对于应届生而言,先找着工作才是头等大事,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陈启锋前去面试。

他至今犹记面试将要结束时,对方抬头问了一句,“你到底能不能做?”

“能!”但这句话背后的底气究竟有多少,陈启锋自己也说不准。那时,国内正畸学科起步晚、基础薄弱、普及程度较低。短短一个“能”字背后,承受的压力却非同小觑。他明白,自己接了个烫手山芋。


妥协与制胜

90年代,是起步之初,亦是艰难之始。趁着毕业前最后一段返校时间,陈启锋赶忙跑回校图书馆,翻看正畸学书目。当时国内关于正畸学的教材寥寥,迫于时间紧急,陈启锋只得将仅有的两本书目抄录下来。回到医院后,他再度翻尽阅览室所有相关书籍,“当时是真没办法,没基础,只能自学”。

宁德是闽东小城,三面环山,一面朝海。彼时交通闭塞,山路崎岖,相关医疗器材、配件购置也成难题。陈启锋从不习惯等待,他决定亲手制作材料。为制作正畸必备的托槽,他根据书本模型,借用手术刀将自凝塑料一粒一粒雕刻成型并打磨。但手工制作效率低下,一天仅能刻一粒,手指往往也被磨出水泡。

待到正畸学科逐步与计算机结合之时,医院由于经费有限,无法承担高额进口器械及相关配套程序。陈启锋又准备自学软件开发与编程,“当时买书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没有人会告诉你,该买哪本书。”陈启锋便风风火火跑去书店,将全部有关书籍买下,最后与店长都成为了朋友。

陈启锋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一天看两百面,不管是否看懂。“就算要下班了,还有两三分钟去吃饭,还是会拿起书本看。”他数学基础好,经过反复推敲与琢磨,独立研发了口腔正畸自动化诊断设计系统,该系统在测量诊疗过程曲线变化、预判矫正效果方面取得良好成效。

“当时条件很差、水平有限,要克服的困难很多。”陈启锋在治疗前,会将情况与病人坦诚相待,好在病人及其家属皆能理解。正畸科这批最早的病人,至今仍令陈启锋难以忘怀。在书本匮乏的年代,陈启锋相当一部分的专业书籍,都是病人家属出差时专门买下相赠。

这些反复的妥协与制胜,也成为他起航之路最好的注脚。


解题者

年少时的陈启锋,喜欢拿着本子,逢同学便问,“有没有解不出的数学题?”任何一道题,他绝不满足于单种解法,总要试图寻找三种以上。

他习惯做一个解题者。90年代,国际上所认同的口腔正畸疗程基本为两年左右,治疗时间长,复诊次数多。在思考能否缩短疗程的过程中,陈启锋逐渐萌生了整体正畸治疗的理念。“一颗牙齿长歪了,绝对不是单颗的问题,是所有牙齿问题的集中表现。”要解决这个问题,必须提升矫治的同步性,而这一点,正是过去口腔正畸矫正弱势之处。

2000年,陈启锋将活动翼矫治器第一次应用于临床。与传统的矫治方法不同,活动翼的托槽有一可伸缩的翼,使得托槽在垂直向拥有可让性,令主弓丝能尽快置入,相对缩短矫治时间。

“任何想法最初都不完美,我在尽力将一个想象描绘成真。”陈启锋将活动翼矫治器的生产交给厂家负责。当验算需交予他人时,意味着他必须出让部分主动权。

矛盾也接踵而至。厂家无法为陈启锋单件生产,所有的半成品只能以批量交付。“只有见到半成品,才能知道错在哪里”,这导致试验品的存活时间转瞬即逝,伴随新灵感的诞生,不断陷入无限返工循环。在此情形下,如果完全依靠厂家制作,无疑会延缓研发速度。

“太慢了”,陈启锋不愿意等待的性格又被激发出来。他决定自己成立科研中心,亲手将脑海中模糊的想法,逐步勾勒成真。“科研中心建起来后,产品更新换代的周期跟上许多”,陈启锋一年对矫治器的改进超过上百回,平均一周两次以上。

他觉得自己在与机器齿轮赛跑。巨大的资金压力开始令陈启锋透不过气,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道路上,耗费所有积蓄。生活水平也肉眼可见拮据下来,“有一次口袋里只剩五块钱,工资还有半个多月才发”,陈启锋只能跑去商店,用两块钱买榨菜,其余三块钱全部买了大米。

事实证明,活动翼矫治技术能够大大降低传统矫治技术钢丝与托槽之间的摩擦阻力。2012年,活动翼矫治技术被福建省纳入省继续教育项目《活动翼矫治新技术》。至今,陈启锋已获42项国家专利,3项国际专利。

用一生验算

1994年至今,陈启锋已留在宁德工作整整25年。活动翼矫治技术亦成为他履历中最重要的一页。

在研发成功初期,陈启锋曾被应邀至澳门、湖南、江西等10多个省市进行专题讲学。但很快,陈启锋发现,这些阶段性成果已难以实现自我说服,“如果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更不用说与他人分享答案。”他开始减少外出频率,全心投入临床实践。

现在,当陈启锋坐在桌前,试图回忆上一次出远门的时间,他停顿许久,笑着直言“不记得了”。随着年岁增长,他愈发感叹时间弥足珍贵。很多人却告诉他,“已经够好了,可以休息一会。”但他不语,甚至认为自己每天都在面对不同的失败。

陈启锋几乎放弃了所有兴趣爱好,时至今日的感觉,却和过去爬山时的心境类似。耗费数十年光阴,尽管已领先大部分同行者,却始终看不见浓雾中的山顶。这种挫败感令他倍感紧张,在一无所有的青年时代,他需要面临自我与环境的抗衡。而现在,他的对手是自己。

他将自己的研究所命名为“齿峰”,意为不断攀登牙科研究的高峰。2015年创立研究所后,他的生活逐渐变为三点一线,医院、研究所与家。

近年来,陈启锋正致力于舌侧活动翼矫治技术进一步研发。这又是另一座高峰,“科研是做不完的,我一直在寻找,我想要的只有一个答案。”

他在不知疲倦做验证。幼时在讲台前解答数学题的情景,陈启锋仍有印象。他用粉笔一笔一划写下解法,一种不够,还有第二种第三种。他在寻求答案,真正令自我满意的答案。

这一次又是道难题,但陈启锋不怕,他还有一生时间足以验算。